赤金冶炼坊的内堂,终年燃烧着引自地脉的暗红火舌,空气干燥得让人喉咙发痒,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沙砾。
“啪!”
一只精致的定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,碎片四溅。
“废物!都是废物!”
尉迟德胸膛剧烈起伏,那双倒三角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。他来回踱步,脚下的厚底官靴将茶盏碎片碾成齑粉。
“少……少爷,那拍卖行的内鬼传信晚了些……”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瑟瑟发抖,头也不敢抬,“但根据体貌特征,那卖刀之人,确实与通缉令上的楚家余孽高度重合。”
“晚了些?”尉迟德猛地转身,一股燥热的灵压轰然爆发,将黑衣人掀翻在地,“若是让家主知道我在眼皮子底下放跑了那小崽子,你我都得去填矿坑!”
话音未落,他突然捂住胸口,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潮红,那是《焚血熔金诀》反噬的征兆。怒火攻心,灵力逆流。
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,倒出一枚散发着清冽寒气的【清蕴丹】,仰头吞下。
随着丹药入腹,一股凉意稍稍压制了眼底的赤红。尉迟德深吸一口气,眼中的暴虐逐渐变成了阴鸷。
“把‘嗅灵鼠’放出来。”
他声音嘶哑,透着一股子血腥气,“另外,让‘四煞’去把东边那几个街区围了。不管死的活的,我要见到人。”
……
万宝都的下城区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,无数违章搭建的棚屋和错综复杂的排污管道纠缠在一起,构成了这座城市的肠道。
楚牧元已经在泥泞中奔袭了整整两个时辰。
他身上那件伪装用的破旧道袍早已扔掉,此刻换上了一身从乞丐身上扒下来的麻衣。为了掩盖气味,他甚至强忍着恶心,钻进了一条废弃的排污渠,让那一身酸臭的腐烂味道覆盖全身。
但这并没有甩掉身后的尾巴。
那种被锁定的感觉,就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,死死地勾在他的后颈上。
“嗅灵鼠……”
楚牧元躲在一堆烂筐后面,大口喘息着。炼气期的精神力在长时间的高度紧绷下,已经接近枯竭。脑海中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,那是识海在预警。
【离恨】的感知中,那天工宝阁的探子倒是谨慎,始终吊在三里之外,像是在等待猎物力竭。但琳琅尉氏的那群疯狗,距离他已经不足两条街了。
“该死,这群家伙嗑了药吗?”
楚牧元咬着牙,利用【离恨】反向压制住内心涌起的慌乱。他知道,只要自己稍有停顿,那四股筑基期的灵压就会瞬间将他撕碎。
他不得不再次移动。
这一次,他选择了一条通往旧城墙根的死胡同。那里有一处废弃的酿酒坊,地形复杂,或许能争取一线生机。
然而,就在他刚刚拐过街角的瞬间,一阵急促的“吱吱”声让他的心脏骤停。
那声音太近了!
隔着一道薄薄的烂泥墙,他甚至能听到那只畜生爪子抓挠地面的声音,以及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。
被包抄了。
楚牧元握紧了手中的半截残枪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没有退路了。前面是死胡同,后面是追兵。
“在这边!”墙那边传来一声低喝。
那只嗅灵鼠显然已经闻到了他的味道,正兴奋地朝着转角冲来。
三息。
最多三息,那个黑色的鼠头就会探出来。
楚牧元屏住呼吸,体内仅剩的灵力疯狂涌入残枪,准备做最后的殊死一搏。
一息。
两息。
就在那只嗅灵鼠即将冲过转角的刹那,异变突生。
原本弥漫着腐臭和燥热的空气,毫无征兆地凝固了。
并非是时间停止,而是……冻结。
一层极淡、极薄的白霜,如同鬼魅般从地面浮现,瞬间蔓延至墙角。那股寒意并不凛冽刺骨,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孤寂,仿佛连空气中的气味粒子都被这股寒意强行封锁。
“吱?!”
那只冲在最前面的嗅灵鼠猛地打了个喷嚏,原本灵动的红眼睛瞬间充满了迷茫。它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嗅觉向导,晕头转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,然后发疯似的朝着相反的一条岔路冲去。
“畜生!那边是臭水沟!”追击的修士骂骂咧咧地追着老鼠跑远了。
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楚牧元靠在墙上,冷汗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那层尚未消散的白霜上。
他缓缓伸出手,指尖触碰到那层薄霜。
冰冷,清冽。
那一瞬间,一股极其熟悉、却又让他痛彻心扉的气息顺着指尖钻入心底。那不是普通的冰系灵力,那是只有在太上忘情道最高深的功法运转时,才会散逸出的“忘情霜”。
而在那股冰冷之下,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梅花冷香。
那是林清寒身上的味道。
“是你吗……”
楚牧元看着指尖融化的水渍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按照道理,她是来杀他的。那个雪夜的一剑,早已斩断了所有情分。可刚才那一瞬,若非这道无名霜痕冻结了气味,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。
为什么要救我?是还没玩够猫捉老鼠的游戏?还是为了亲手杀我?
或者……
那个被燕赤霄嗤之以鼻的念头,再一次顽强地从心底冒了出来。
“别做梦了。”
楚牧元猛地甩去手上的水渍,强行掐灭了那一丝动摇。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,现在的他,都没有资格去探究。
活下去,才是唯一的真理。
此时,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。
虽然暂时摆脱了直接接触,但这片区域已经被封死。天工宝阁的暗哨封锁了高处,琳琅尉氏的杀手正在地面进行地毯式搜索。
那个废弃的酿酒坊,就在前方一百米处。
那是绝地,也是最后的战场。
楚牧元不再逃跑。他拖着沉重的双腿,走进了那座充满了发酵酸味的破败院落。
他从怀里掏出所有的符箓,一张张贴在门窗的缝隙处。然后,他取出那柄【严父枪】,枪尖拄地,盘膝坐下。
“既然无路可逃……”
他抬起头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燃烧着野兽被逼入绝境后的疯狂与决绝。
“那就让这酒坊,变成你们的坟墓。”
